「妳、妳先聽我說……」沙道爾想讓薰冷靜下來,但薰緊抓著沙道爾衣領的雙手力度並未減去。
「現在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你……你這種人,去死掉不就好了!」薰依然激動,沒有半點要聽對方說話的意思。
沙道爾猛地把薰推開,「妳……妳的父母是念月幽跟念月芽鈴……對吧?」
「呼哈……哈……」薰喘了幾聲,
「對啊……那又怎樣了?你能讓我死去的父母復活嗎?不行吧!!而且……你是殺死了我父母的人……即使你真的能讓爸爸媽媽復活……但我,我是絕不會原諒你的……你這種人……你這種人……為何不是你這種人死,而是我的父母死去啊!!我恨你……我非常恨你……!」
此刻,薰的表姐七城優子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靜觀著、情況的發展。
「雖、雖然聽了妳可能會更憤怒……」沙道爾語氣堅決,
「不過……妳的父母,並非任務的『陪襯品』……而是任務的『目標』。」
「!?」薰一下子愣了,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你是說你們是故意殺死我的父母的?你……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果然,薰的怒氣並未減去,反而有增強的趨勢。
「去年五月……」沙道爾凝重地再度開口,
「也就是妳的父母死去之時……是在什麼『活動』之前,妳仔細想想……」
「活動……?」薰歪頭想了想,接著,雙眼睜圓,露出驚訝之貌,
「七月時紅村的地祭……!」
「對……」沙道爾緩緩點頭,伴著一絲沉重,
「關於『地祭』、『大地之神』、『血祭的傳說』之類的……妳就沒有想到些什麼嗎……?」
「『大地之神』……」薰再度沉思,
「是在說娜里拉哈奇亞(Nalirahakya)麼?」
娜里拉哈奇亞,在另一個世界中曾提過一次的名字。
在薰與其好友蒼井海繪交談期間,說到紅村的事時……曾經提到過的、大地之神的名字。
「對……妳試著把這個名字倒著念念看……」
「倒著念……?」帶著疑惑,薰還是遵循了沙道爾的意思,
「Nalirahakya倒著念就是,Akyharalina……Akihararina……AKiHaRaRiNa……秋原利奈(AKiHaRa RiNa)……!?」
沙道爾靜靜地又點了頭,「對,這個秋原利奈……到底是秋原家的什麼人呢……目前秋原家家主秋原仲郎及其妻子秋原七實,只育有一名獨生子秋原真郎……其餘亦無親戚是叫這個名字的……那這個叫秋原利奈的女性名字……到底是誰的名字呢?」
薰的臉頰上淌出了冷汗。
……有種很恐怖的感覺。
大地之神。傳說中的大地之神。紅村村民所崇敬的大地之神……其真面目是、或者可能是、一名名為秋原利奈的人類女性。
地祭。血祭。地祭根本就是指血祭。
沒錯。
這名名為秋原利奈的人,需要血,需要人肉。
人類……喝下了人血……吃下了人肉……
所謂供奉活祭品。根本就是把人拿去給「她」吃……
然而……
為何會成為這樣的傳說……
難道說……沒人見過「秋原利奈」此人的正體麼……?
透明的食人者……
嗜血的食人者……
這……這……
薰顛抖著身體,她無法相信自己所想像出的事實,亦無法再去繼續想像這般駭人的事實……
「……看妳的表情,或許妳已經想到了吧。」沙道爾默默地出聲,
「……對。紅村那些所謂『地祭』、『大地之神』、『血祭的傳說』什麼的……全是由『多宇宙世界線光錐情報管控系統』(Light Cone Pattern Control System of Multi-Universe World Lines)、也就是我們俗稱『血之月』的世界所創造出來的、信仰……而秋原利奈,恐怕就是被未來的我們流放到一百多年前的血之月世界中的、成為了嗜血者『月之闇影』的、秋原真郎的女兒或媳婦之類的人物吧。」
沙道爾的猜測非常合理……就目前所知道的情報來看,或許,這就是最正確的真相了。
沒錯,這兩年來的「地獄瘋狂連續怪死事件」,就是因為異世界的透明殺人者「月之闇影」們所帶來的悲劇。只要在血之月中殺死相應的「影子」(複製體),那其餘所有平行宇宙中的屬於該影子的人物便會死去。
念月幽及念月芽鈴的死亡、亦同樣是、因為在血之月中的他們的影子被殺害所致。
透過決定影子的生死,從而令所有平行宇宙向相同的未來、相同的結果收束……這正是未來的沙道爾所屬組織「血之鏡」的野心所在。而現在沙道爾正效力中的組織「血之媒介」亦可算是「血之鏡」的前身吧。
而一切的真相,正是來自於未來、亦可能來自於另一個平行宇宙中的「血之鏡」,命令了過去的自己──也就是「血之媒介」,去利用「多宇宙世界線光錐情報管控系統」,殺死指定目標人物,從而令未來走向「血之鏡」所期待的未來。
那個未來,或許是「血之鏡」獨裁的局面,也可能是它所帶來的「反烏托邦社會」(Dystopia)。
或許,面對「多宇宙世界線光錐情報管控系統」這種能隨意主宰人的生死的絕望,未來已經完全成為無法改變的局面,所有本應有著不同走向的平行宇宙,於此刻全都合而為一,因為,這個為世人帶來絕望的系統,只允許同一結果的到來,只期待著同一結果的到來……
在沙道爾說明了這些真相之時,瞬間,薰亦了解了這一切,了解了、這樣殘酷的現實。
優子依舊沉默,但薰卻非常激動地顛抖著身體……
……什麼嘛!哪有這麼過份、這麼不講理的現實……!我們的命運居然被一個不知什麼多宇宙系統的東西操控了……我們居然只能活在這種隨時被判死刑的現實中……
哪有這麼過份!
怎可以……這麼過份……
居然這樣隨意玩弄我們全人類的生命……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有什麼資格做出這種事啊!?
我不允許這種現實……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不允許!
我、無法承認、如此絕望的、現實……
或許,絕望的反烏托邦社會,早在1995年地獄瘋狂事件開始時,亦悄悄地擴散到人們的內心去了。
而在這一連串驚駭的怪死事件過去後,等待著人類的,正是真正的、反烏托邦社會……吧。
「……那、」早已被一連串殘酷的現實震得無從言語的薰,好不容易才擠出了一點聲音,
「……那,這又和……你們有意殺死我的父母一事……有、什麼關係?」
終於回到原來的話題上了,沙道爾輕輕嘆氣,「恐怕,妳的父母早在去年三、四月左右,便注意到『大地之神』(秋原利奈)可能是來自『異世界』的人……這一說了吧。」
「……誒?什麼?」薰表示不解,不,她並非不了解沙道爾的話,她其實非常明白沙道爾在說什麼,但她這樣的語氣……或許是希望由對方來解釋吧。
「東京的秘密科研組織──Inconnu,由成立起就一直對『異世界說』很有興趣……」沙道爾突然開始了不明所以的說明,但薰沒出聲,繼續聆聽他的話,
「恐怕……Inconnu正是對妳的父母……不,或許是對妳的父親所提出的『紅村傳說為異世界說』產生了興趣,於是兩者便在四月底左右聯系上了,恐怕他們早就約定好要在去年七月『地祭』時實行『通往異世界之門』的實驗了,然而,念月幽跟念月芽鈴被殺害了,如此一來,七月的實驗也得終止。沒錯,我們殺害念月幽跟念月芽鈴的目的,就是要終止這場『實驗』。因為若這場『實驗』成功的話,將會對我們『血之媒介』的殺人行為構成威脅……」
「騙人的……!」薰抱頭,表情困惑而扭曲,
「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騙人的!!」
在最後大吼了一聲,薰跑了出去……離開了這裡……
優子及沙道爾注視著敞開的空虛木門,聆聽著薰那急促遠去的腳步聲……
「表妹她是突然怎麼了呢……?」優子冷沉一語,
「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恐怕……」沙道爾欲言又止地停頓,
「……是想起了一些關於那個『實驗』的回憶了吧。」
「『實驗』嗎……真是殘酷呢……」優子聳聳肩,臉色有點低沉,
「……對。這種現實,對於我那個性格倔強的表妹來說……實在太殘酷了。今天聽你說的所有事……都是多麼可怕……多麼殘酷……多麼震驚……」
「是呢……」注視著優子的表情,沙道爾輕輕一語,他不是看不出,其實優子她也受到了不少打擊,此刻優子只是在呈堅強,故意裝成不為所動,實際上,她現在的心情,也鐵定是非常複雜吧。
性格倔強,這到底是在形容薰,還是在形容優子她自己呢?
「……話說,」優子勉強拉出一橫微笑,
「……沙道爾為何會知道Inconnu對『異世界說』有興趣的呢……?」
「因為……」沙道爾稍作停頓,猶豫要不要說出來。
「……都說到這份上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優子問,真是一針見血。
「……這也是,哈。」沙道爾嘆氣,清清嗓子,
「……因為我所屬的組織『血之媒介』的『幕後操作者』以前曾是Inconnu的成員……組織內的『換體機』等設備據說也是他們所製造出來的。」
「『幕後操作者』……」優子緊鎖眉頭,把這個名詞深深刻進腦海裡。
優子此刻正在思考。
應不應該再繼續調查地獄瘋狂事件呢?再說這已經不算是調查了,而是直接由對方組織幹部的口中得知全盤的真相了……
再這樣下去,她跟沙道爾都會被「血之媒介」殺掉吧……若有個什麼差錯,可能連弟弟跟表妹都會被捲進來,更別說櫻、順生還有黑井了……
如果我連累了其他人、令其他人被殺害的話……我死也不會甘心……帶著無限難過下到地獄去吧。
「吶,沙道爾,既然你都為了我而說到這個份上了,」優子開口,語氣比起平時沙啞了許多,
「……難道你就不怕被組織殺掉嗎?」
沙道爾聞其言後即發呆了幾秒,然後露出了堅定的眼神,「即使真的被殺,我也死而無憾了……能在最後的最後,當回一名正常人,我感到很幸福。」
優子感到一陣錯愕。
沒想到,處於同一境況下的兩人,會懷著如此截然不同的心情去面對死亡……此刻,優子只能感到錯愕,除了錯愕,只有錯愕。
「不過!你可別忘了你是犯罪者的身份……你、」優子突然強氣起來,態度轉變一整個生硬,
「……你如果想贖罪的話,就請全力協助我們『地獄瘋狂特別調查小組』吧!這樣的話……我或許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考慮不逮捕你喔!」
「……這樣吧,」沙道爾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法子,
「……我假借為了協助最後一次地獄瘋狂事件的任務為由,勸組織上下都先離開玫瑰城到東京走一趟,然後妳們就趁機潛入組織建築內部,能得到多少資料就看妳們自己的努力了。」
「……最後一次地獄瘋狂事件的任務是……?」
「殲滅Inconnu。」
優子倒吸了一口氣,「你……不可以再犯罪了喔!」
沙道爾睜高了眉頭,「……嗯,我明白的。」
於是,兩人道別後,分別回到了各自所屬的地方。
○●
那個瞬間,薰的確想起來了……想起有關那個「實驗」的記憶……或者這樣說,她是聽了沙道爾的話後,才驚覺有「實驗」的存在……
那是去年四月時的事情了……
薰的父親忽然帶薰來到了一座不明建築中……
然後,遇見了陌生人……
待薰醒來時,她已經在回家途中了……
曖昧的記憶。
不完整的記憶。
曾經發生過什麼般的感覺。
詭異的感覺。
那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失去記憶、失去意識期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
爸爸從來沒跟我說過任何和這件事有關的事情……
……「實驗」。
這個詞在我腦內響起。
難道是、用我的身體做了什麼活體實驗?
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麼……
到底做了什麼……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很可怕很可怕,我感到十分害怕。
爸爸為何要對我做出這種事……?
為什麼……
為什麼要瞞著我……
到底做了什麼……
為何不告訴我……
告訴我啊!爸爸!
啊!
哈哈哈哈哈哈……
差點又忘了。
爸爸他……已經、死了嘛。沒錯,已經死了。
他又怎麼可能會回答我的問題呢?哈哈哈……哈……我真是個傻瓜呢……沒錯……我真的很傻……哈哈哈哈哈!傻透了……
對殺害了我的父母的人動什麼惻隱之心……那個時候我應該一刀插死他算了……哈哈哈……沒錯,插死他……插死那個殺了我父母的人!
嗚……!我連殺死仇人也做不到……我真的很沒用……很沒用……!
爸爸……爸爸他……連自己的女兒也能拿來做實驗……
相比起來,爸爸是不是很「堅強」?
堅強?這算哪門子的堅強!
爸爸他……是討厭我吧?所以才忍心把我拿去當實驗品……
爸爸他討厭我嗎……
因為我沒有把殺死爸爸的仇人殺死……而討厭我嗎……
是嗎……是這樣嗎……
原來爸爸一直都不喜歡我……只當我是一件「物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麼嘛……哈哈哈哈哈哈……
「啪」!
突然,一記爽亮的打擊感襲來。耳朵正在嗡嗡作響……我沒有來得及理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我知道,我被摑了一記耳光。
……是表哥,表哥摑我的這一巴。
薰迷糊的意識隨著椿的掌摑而逐漸清醒過來,薰兩顆豆大的淚珠懸掛在兩眼邊緣,不明所以地注視著眼前表哥的擔心的臉。
「薰表妹……!沒有這回事……沒有這回事!念月叔父他一直都很疼妳的……一直都在悉心照顧妳……妳……!妳怎可以說這種話!」椿激動的話語中淨是鼓勵薰的話,這種話薰這一年來聽了不少,但現在,她感到有點厭煩了。
「……表哥。謝謝。不過,請你別再說這種話了好不好?……你這種鼓勵話我聽很久了……我現在覺得實在很噁心。全世界都在戲弄我……全世界都在憎恨我……就連爸爸也是、在戲弄我、憎恨我……現實是多麼不容許我的存在……如此過份……如此不講理的現實……還有什麼好留戀?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椿忍無可忍,他使出全身的力氣把躺倒在地上的薰拉了起來,並猛然搖了她的肩膀數下,好讓她清醒,並伴隨著激動的話語,「才不是這樣的!薰表妹……!」
而這一語,才讓薰的雙眼「真正打開」了,迷惘的視線落在椿那憤慨激動的雙眼上。
「薰表妹……我不知道之前發生過什麼事……我才不知道什麼『實驗』……我只知道……妳跟妳的爸爸媽媽生活了那麼多年,那些小事,才不打緊吧!感情……難道說妳要否定妳和念月叔父及念月叔母間的親情嗎?妳要否定、為父母的死而痛哭過、悲傷過、絕望過的自己嗎……!?」
薰聽到最後一句,憤怒直線上升,「你少拿爸爸媽媽的死來說!!」
說罷,薰衝進了房間,大力關門,鎖上。
椿此刻只能邊注視著被緊緊閉鎖起來的房門……邊無奈地嘆氣了。
而一直只是在當旁觀者的優子,此時亦走進了單位中,拍了拍椿的右肩,語氣低沉地說道:「現在這個時候……就讓她好好冷靜一下吧。我很清楚,這種個性的人,會失意得很快……同時也會、」
優子停頓,望向薰的房門。
「恢復得很快。」
「……」椿默不作聲,大概是不知道該說什麼話才好了吧。
「……所以,給表妹一點時間吧,弟弟,說再多也沒用,」優子沉下了臉,眼前的是椿沉重悲懣的表情,
「她、總會冷靜下來的。就看她能否接受、這個現實了……」
現實,就是如此。
血之媒介、或者說血之鏡,所期待的「反烏托邦社會」(Dystopia)亦是如此的絕望面貌。
在「反烏托邦社會」中,人人都將失去自由。
表面上和平,沒有紛爭的現實中,人的心卻是死的、腐敗的、絕望的。
或許薰,只是提早感受到了這種即將到來的絕望未來吧。
反烏托邦社會──Dystopia的序幕,現在才要正式啟幕……
血之殺戮 ~塌縮的世界~ 其之七:反烏托邦──Dystopia的啟幕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