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生活達人﹕配音爸爸 我一輩子追不上

[野味大雄]

來源: 明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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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第一次知道叮噹配音員的女兒，也是一個配音員時，突然覺得這個總在冰冷的熒幕背後默默耕耘的行業，有一種人情味。

那時候，保全叔尚未遠去，偶爾晚上家裏電視播着遊戲節目的配音片段，還以為叮噹在說話。

不，這句話不正確，叮噹不會說話，該是為叮噹的配音員在說話。

一個配音員，聲線能讓人立刻想起它所屬的角色，是一種成就。

而保全叔這種成就，聲線紅足幾十年，在配音界更是少見。

「別說像爸爸這種，我們這一輩，即使再做二十年，去到他們的年紀，也不會有他們的成就。」林芷筠自小跟着爸爸出入錄音室，看過上一輩的專業；長大後，自己糊裏糊塗入了行，邊玩邊學邊做，一度迷失方向，直至踏進第十二個年頭，她一再反思，重上軌道，卻又發現爸爸其實在難以觸及的高處，一輩子也未必追得上。

錄音室長大

在還未懂得走路之前，出生不久，芷筠就常到錄音室，可說是真的在錄音室長大。「那時候，是電影最旺的時期，爸爸常開夜。他日頭返TVB，夜晚有時就配電影，覺得工作太忙，生咗個女都無時間見下。我家附近有個studio，有時爸爸在那兒替電影配音時，媽媽就會抱我去。」到芷筠開始懂得說話，保全叔也不怕女兒搗蛋搞破壞。「錄音室裏面，前面有個大熒幕，中間是一張桌，頭頂有盞紅燈，當它亮起，即是代表正式錄音。我媽說我細細個就識，看到紅燈，會叫在場的人安靜。」芷筠把食指放在嘴唇中央，把小時候的自己演出來。

因為時常出入錄音室，芷筠從懂事開始，就看穿卡通人物不會說話，銀幕背後說話的，是一個個平時正經八百的大人。小時候，芷筠請求過爸爸在她面前扮叮噹聲，但都不得要領。「所以我從來唔覺得他是叮噹。」芷筠說，《鐵齒銅牙紀曉嵐》裏的和珅，聲線更像平日的爸爸。於是，反而是笑翻了聽不慣的同學。「她們來我家吃飯，總是笑不停，她們說，接受不了叮噹不停在耳邊說話。」我沒法想像，家裏有個叮噹爸爸，童年會是怎樣呢？聲線扮什麼似什麼的保全叔，是否很會逗女兒開心？「才不是。他很少說話，是個不說話的配音員，哈。」

在未入行配音前，芷筠曾經做過小演員，也嘗過客串配音，那時才十一歲。畢業後，學過美容，後來沒工作，爸爸建議她學配音。她沒入無線訓練班，在外面做配音，做了七年。「我最初問爸爸，入訓練班好不好，他不同意，叫我先在外面學吓嘢先。」入了行，芷筠又問爸爸，什麼時候才會上手？「三、五、七年吧。快就三年，普普通通就五年，慢的就七年。你呀？七年啦！」於是，真的在七年後，芷筠才加入無線。

韓文十五個音 配廣東話得七個字

爸爸是叮噹，芷筠，則是宣萱，常聲演硬朗、專業的女性，還有「好打得」的女人。不過，她演卡通片也有一套，最近大熱的角色，是《喜羊羊》裏的懶羊羊，今年擔正做主角。她說，卡通片最易演，熒幕上的公仔沒有口形可言，只有「開、合、開、合」，發揮也大。而最難配的，大概是韓劇。「英語仍有節奏可以跟，但韓劇的對白，真的沒有節奏可言，一句對白，七個字就講完，但韓文卻要十五個音。普通話算是最近粵語，對白只要直譯過來，改些字眼就行。」但這也改變了一些廣東話文化。「例如本來普通話是『把紙拿給我』，廣東話有時直譯做『將紙拎畀我』，但平時我們其實說『拎張紙過嚟』。配得多，聽得多，變了一種文化，廣東話是減弱了。」

爸爸不指點我

踏進無綫，父女變成同事，兩人同場演出的機會也不少。第一次，是芷筠在無線第二齣主角戲《逃學師姐》，她聲演一個大家姐，她爸則是個黑社會大佬，在戲裏常指點芷筠。但現實裏，工作時，保全叔很少指點女兒。「有一次，配《靚太唔易做》，監製要我做爸爸的情婦。情婦不緊要呀，緊要的是他和情婦有牀上戲，要演氣聲。正式配音前，我們先『對片』，我已感到尷尬，問爸爸。但他沒理會我，沒有停下平常配音的程序，到正式錄音時，我當然面紅晒、流汗、手濕。配完後，他沒說話，就走了。」父女上戰場，沒有特別合拍，在芷筠眼中，爸爸是前輩多於合作伙伴。「不止爸爸，前輩級配音員，都很少主動指點後輩。他們覺得，監製在場，語氣對不對、準唔準口，監製都未出聲，他們也不會指指點點。」於是，芷筠做配音，外人以為她必定盡得保全叔真傳，藏有一身秘技，口袋裏或許還有一本配音手記。「他給我的秘訣就是﹕配多啲識㗎喇。由我入行，到他離開，仍然是這一句。」遇到困難，做得不好，她會請教爸爸，保全叔不會拒於千里，但也點到即止。芷筠說，事後回想，這其實是一種專業的表現，配音員也是演員，有演員的自尊，不會隨便指點人，互相尊重。

捉錯路 靠執生

所以，芷筠說，做配音員，都靠自學，「有時我會好傻，對住手機讀對白，然後回帶聽，看是否好聽」。她也會在其他人配音時，坐在後面「聽現場」。「坐在panel也不夠好，隔了一重，效果也差很遠」。也的確如爸爸所說，經驗多了，自然就懂得。芷筠說起她的出錯事件簿，「如數家珍」，「好多㗎喎。例如，『畀斤冬菇你睇』！」記者摸不着頭腦，「我其實讀錯了，原句該是『畀真功夫你睇』，當時全場都笑翻了」。也有時，她會捉錯角色的性格，「起初在熒幕見我的角色出場，是個靚女，於是就畀把靚聲佢，點知後來佢變了一個潑辣的女人。」那怎樣補救？NG？「沒可能NG啦，唯有在故事有轉折時，逐漸把聲線調校轉化。」這些執生的技巧，都是從外面搵食時學來的。芷筠說，外面的錄音世界，資源較少，不像電視台般有制度，「反應要快、執生，準備時間不夠，很多時配音那刻，在稿上望到下一句，還未想到用什麼語氣接下去；又有時候，說完那句說話，但片中人仍在說話，就唯有急急多加幾個沒意思的字詞，『知嘛？』這些，那時候好叻呢啲技巧」。

新一代配音 失去執著

不過，準備時間不足，其實都是大多數從業員遇到的問題。一部需要配音的片來到香港，運作基本上首先要有翻譯員，把對白翻譯，然後有重寫員（rewriter），把寫好的對白，與片裏演員的口形夾一次，「例如good morning，三個音，不能直譯做粵語兩個字『早晨』，要變成『早晨呀』」。然後，外面的錄音室，大概就這樣直接把稿交給配音員。在電視台的話，則會有監製再審核，看語氣、說法，是否一氣呵成、合心意。芷筠說，配音員一般在「埋位」當天，才拿到真正的稿，正式配音前，先「對片」，看看稿的內容與畫面如何配合，就要上陣。「事前通常只知道配什麼劇、自己是什麼角色，勤力的話，就會自己先上網看看劇打底。又或者有些人會問監製拿一份未正式的稿，揣摩角色。」

NG太麻煩 電腦幫你執

但如何勤力，看來也無法追得上前輩的造詣。新一代人的工作態度，當然有所不及，例如為趕收工而降低要求，例如學師未滿就跳槽，然後在外頭掛着配音員的名義開班授徒。但水平下降，也由於整個行業的運作改變。「現在，主角『單收』，即是主角的配音，單獨地配，最後才把所有聲線混合。往時科技無咁先進，只可以一次過錄晒所有聲，人聲、雜聲（即是其他人的說話聲，或者其實算是配音的茄喱啡）、環境聲、道具聲，可能一錄就錄二十分鐘。於是，人人都會緊張，尤其『守尾門』的人，即是整段配音最後說話的人，因為他講錯一粒字，也就要全世界從頭NG。現在說錯對白，要NG，只需要逐句NG，再不然，只差少少對不準口形，他們會嫌麻煩，不再NG，用電腦幫那一個字『拉一拉』、『拖一拖』。」於是，在角色未有分開配音再混合的年頭，一齣電影，只需要十八小時就完成配音，現在，卻用上七天。時代進步了，時間花多了，質素反而下降，「喂你唔掂的話，我幫你執，你唔好再花我時間；對不準口形，我幫你拉一拉，技巧嚟㗎。」人們對配音，不再執著，不再期望。

背負了他的聲譽

芷筠也曾經歷半浮半沉、配到無心機的日子。「起初在外面配音配了七年，覺得外面的人很勁。以往最緊要執生、反應快，但去到無綫，配音要求着眼點不同了，對白要夾口形，少少偏差也要執，才知道什麼叫做要求。於是開始質疑自己，配了這麼多年，原來還不及這裏的新人。」再加上，爸爸林保全的聲譽，對她形成壓力。「一入到無綫，就覺得自己一直在退步。配音這專業，愈無信心，就配得愈差，人們聽得出的。然後愈來愈少嘢做，本來有對白配的，都變咗雜聲。」直至半年前，保全叔臨走前，芷筠對自己也忍無可忍了，「再係咁，真係無得撈。我反思，係咪諗住轉行呢？唔係的話，就不能令爸爸失望。如果我選擇留在這行，就要集中，不可以累到其他人，不可以整臭爸爸個名。」而監製也是真的聽得出。「有個監製，近來跟我說﹕芷筠，你工作專注了許多。」

曾迷惘退步 今急起直追

爸爸突然離開，芷筠也突然成長了。整個訪問，芷筠常常提起剛離開的爸爸，兩小時裏，笑容滿面。但她心裏其實很掛念。「最初一兩個星期，在公司還是會忍不住走進洗手間躲起來哭。公司裏，每個角落都有他的影子。」她記掛爸爸，以爸爸為榜樣，但她的目標不是要做第二個林保全。「要有像爸爸的成就，技巧、造詣是重要，但其實要有這樣播足二十年的卡通片，並不容易。」她覺得，沒有配音員是完美，「如果人有十種性格，我能配到八、九種，已很滿足。」

林芷筠「我的小小配音員工作坊」

日期﹕2月15日（日）

時間﹕上午10時至11時半

地點﹕青衣城

費用﹕免費

報名﹕把聯絡資料電郵至[email protected]，主題標明活動，先到先得

文/ 陳嘉文

圖/ 李紹昌、資料圖片

編輯/方曉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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